有时候,生病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,光明正大地偷取人生的一段闲暇,躺在病床之上静静感受体内正义与邪恶两种力量的争斗。
一连五日整个身体被烧得火炉一般滚烫,头脑知道也左右不了病情,索性也跟着迷糊起来。
眼前时而闪过母亲担忧流泪的面庞,时而闪过两个贴身丫鬟豆蔻和流苏端水端药的身影,她们呼唤我小姐,对,我是小姐,我是琬琰,户部尚书李修远大人的独生女。
这一切都不重要了,恍恍惚惚之中,我在另一个时空再次见到了他。
去年元宵节的傍晚,城中大街上挂满了流光溢彩的花灯,眼前华光闪耀的世界,让久在闺阁中的我大开眼界,流连忘返。
观赏花灯的人越来越多,享受节日的喜庆,是每一个人的权利,无论是自以为尊贵的王侯还是一贫如洗的布衣百姓。
因为节日不是专门为某一个人而定的。
突然,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,我和两个丫鬟被人群冲散了,马蹄扬尘,一队宫廷侍卫策马呼啸而过,这场面显然太不合时宜了。
久在深闺,行动迟缓可以原谅,我不应该此时还在考虑到底是什么大事情惊动了皇家的侍卫。
我被西散躲避的人随便撞了几下,就倒在了地上。
首到听到人群中的豆蔻和流苏发出尖叫声,我才猛地抬头,一匹高头大马正向我冲来,眼看马蹄就要从我身上踏过,马上的人眼疾手快,勒住了缰绳。
马啸长嘶,是我从史书里多次看到过的词语,也多次幻想过战场上这场面的悲壮,如今这场面多了分儿女情长的意味,依然震撼。
“小姐,没事吧?”
从马上跳下来一名青年男子,俯身探问。
豆蔻和流苏呼喊着跑过来。
“小姐,小姐,你怎么样,哪里受伤了,快让我看看……”“小姐,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们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……”豆蔻说着眼泪扑簌掉下来。
“没事,就是摔了一跤,扶我起来。”
我被两人搀扶起来,流苏帮我理裙裾,豆蔻帮我拭去腮边的灰尘。
“在下禁卫军指挥佥事钱良益,无意冲撞了小姐,还望小姐恕罪。”
“哎,一句恕罪就完了?
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?
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女儿,千金之躯,让你的马撞倒了,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。”
流苏依然是得理不饶人的脾气。
钱良益显然是很惊讶。
“好了,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。
钱大人一定是在执行公务,是我妨碍您了,我没事了,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大事,您快走吧。”
钱良益愣了一下。
“多谢小姐体谅。
改日一定登门谢罪。”
其实我应该说不必的,可是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朝他微施一礼,目送他跨上马鞍,策马离去。
“小姐,你这么就让他走了?”
流苏还不肯罢休。
“那还能怎么样?
你呀,就是管不住那张嘴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我眼前就突然一黑,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。
“小姐!”
是有人喊我小姐,还带着哭腔。
我努力睁开双眼,依然是在病榻之上,我刚才只是又做了一个梦。
她们说话间口前有团团白雾,数九寒冬的气候,院子里是否落雪了?
我还能否能熬到明年春到……书房,父亲李修远正背着手来回踱步,神情凝重。
书案上的那封奏折,他拿起来又放下。
管家推门而入,气喘吁吁。
“老爷,宫里来人了,高祥高公公求见。”
“哦?
快随我去迎接。”
“是,老爷。”
父亲亲自到门口迎接,给予这位高公公最高的礼遇。
“高公公。”
“李大人。”
“不知公公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还望见谅。”
“客气。
杂家就是喜欢李大人这一点,谦逊有礼,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公公,不像朝里有些人,表面上阿谀奉迎,背后里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。
可惜他们没听说过一句话,叫,六根不全阎王也不收。
我们这些宦臣啊,啥也叫人瞧不起,不过,就是命大。”
“公公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,太后身边的红人,哪个敢瞧不起?
快请前厅用茶。”
前厅之上,父亲笑容可掬,跟高公公喝茶寒暄。
“哎呦,差点把正事忘了。
选秀的日子定了,腊月初二。”
“哦哦。
您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。
因为这事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。”
“早闻贵府小姐才貌过人。
大人是前朝状元,耳濡目染,想必小姐琴棋诗书都差不了,这要是一朝进宫,也就自然成了老奴的主子了,到时候我再献殷勤,还不如现在动动腿儿,多往府上跑两趟。”
“小女想要有前程还得指望公公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多多美言才是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
俗话说,风水轮流转。
皇上是早晚要亲政的。”
高公公说到这里,神情里竟然有一丝哀伤。
“如果能为皇上选一位称心之人,将来皇上兴许会记得老奴的好。”
“公公深谋远虑,前程不可限量。
管家。”
“老爷。”
“去书房,拿那幅字来。”
片刻功夫,管家拿来一幅卷轴。
“祖传之物,请公公笑纳。”
“王羲之的《寒切帖》。”
“唐摹本。”
“那也是宝贝呀。
老奴平生就喜欢个古董字画。
只是无功不受禄,这怎么使得呀?”
“小女前程,全靠公公绸缪。”
“大人放心,必当尽力。”
“只是还有一事,想烦请公公透露一二。”
“什么事儿啊?
您说,只要是我知道的。”
父亲略微停顿。
“钱总督之事,不知圣意如何?”
“哟,李大人,”高详放下卷轴,严肃起来。
“现在朝廷上下都没人敢问这件事,生怕牵扯上自己落个结党的罪名,您怎么还趟这个浑水啊?”
“同朝为官,共事多年,眼见他半百之人,身陷囹圄,于心不忍罢了。”
“哎呀,圣意可不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能揣测的。
看在李大人与我私交甚笃的份上,我就给李大人透个底。”
不能揣测,还能透底,前后矛盾却意味深长。
“钱大人大限己到,除非皇上亲政,此事尚有缓机,否则,最迟秋后,钱大人必死无疑。”
父亲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。
“啊……多谢公公首言相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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