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，我便攀上了藏书阁的飞檐。
青瓦上凝着夜雨留下的玉髓,指尖掠过时凉意首钻进骨缝里。
东墙那株百年老梅昨夜到底被我锯断了--父亲若知晓他重金购得的鹤影梅成了我练习鲁班锁的耗材，怕是又要罚抄三个月《营造法式》，“姑娘!”青黛捧着鎏金手炉在廊下急得跺脚，鹅黄裙裾扫过阶前零落的梅花瓣,“夫人辰时便要查您《女则》的功课....我故意将瓦当上的积水晃成一道银帘，看她在雨雾里慌忙护住怀中的鎏经卷。
风掠过檐角铁马,二十八枚青铜铃铛撞出碎玉声。
正要折那枝探进雕窗的海棠,忽听得墙外传来熟悉的辚辚车声--母亲那架缀满银铃的翠盖车,轮毂上特意包了犀牛皮,行过青石板时总带着种病恹恹的嗡鸣。
绣鞋尖勾住垂花门楣的瞬间,袖中金错刀不慎跌落。
刀刃劈开砚池春水时,我望见池底沉着半枚青铜钥匙--正是三日前父亲书房丢失的那把。
妆台劫]铜镜里的九鸾衔珠钗晃得人眼花,母亲指尖叩在螺钿妆奁上,每一声都像打在七寸的蛇信。
“及笄礼后便要去临安王府赴春宴,“她突然捏住我正雕木鸟的右手,丹蔻陷进掌纹,“这双沾满木屑的手,如何执得起合卺杯?”妆奁上的缠枝牡丹裂成两半时,螺钿碎片在茜纱窗上划出细长的光痕。
我盯着其中一片没入《幽涧寒松图》的裂帛--那画原是前朝大家遗作，父亲向来悬在书房正堂,如今却草草塞在西厢角落,画轴末端还沾着几点褐斑,像极了御史台朱批的印泥。
“谢家女儿当识得九州疆域。
“我攥紧袖中机关木鸟,簧片硌得掌心发疼,“父亲说过..…”“你父亲错了!“母亲突然厉喝,腕间虾须镯撞上妆台玉磬。
她广袖带翻的博山炉里，沉水香灰洒在鎏金青龙纹上,龙睛处镶嵌的波斯蓝宝石突然蒙了层死气。
去祠堂的石子路硌得脚心生疼,我数着经过的第七丛虎耳草,忽然瞥见西墙根新翻的土 --那里本该种着姑母最爱的六月雪。
母亲突然加重了力道，我腕间白玉镯应声裂开细纹,渗进她袖口逸出的药香,竟与那日父亲袍角沾染的气息一模一样。
暗潮生]三百盏长明灯将祖宗牌位照成森森白骨，最高处的鎏金牌位缺了角的“月”字，像被人生生剜去眼珠。
母亲跪在蒲团上焚告祖文，烟篆扭曲成“安分“二字时,供桌底层的暗格突然弹开。
半块白玉螭纹佩滚到脚边,螭首处暗褐痕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油光。
我俯身去拾的刹那，母亲广袖扫翻的铜龟鹤灯里，滚烫的蜡油滴在玉佩上--那玉竟如活物般沁出血丝，顺着螭龙鳞片蜿蜒成符咒般的纹路。
"此物碰不得!“母亲的声音陡然尖利,戒尺劈空而来时，我本能地缩手。
白玉镯撞上紫檀木尺,碎成三截跌进青砖缝里。
其中一截滚到供桌下，正卡在乌木匣边缘--匣面刀刻的“承明“二字，与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封火漆信上的笔迹如出一辙。
角门玉珏声恰在此时响起。
我抓起玉佩翻窗跃出,却在墙头撞进裹着松烟气息的怀抱。
那人玄色大氅下的左手剑鞘硌得我肋下生疼,抬手扶我时,腕间旧疤如蜈蚣盘踞--正是十年前我在姑母棺椁缝隙间窥见的那种箭簇贯穿伤.“谢姑娘。”
他指尖抚过螭纹缺口,玉佩突然发出蜂鸣,“这凶物,不该在活人手中。”
惊雷劈开天穹时,我看清他眉间淡金疤痕下藏着的朱砂小痣--与姑母留给我的遗画上，那个抱着婴孩的玄衣男子眉心血痣，分毫不差。
雨幕那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，我回头望见父亲书房烛火骤灭，窗纸上溅开一道蜿蜒的影，像极了断颈的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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